——第一批南水北调工程队员的故事
在肖庆祥的记忆中,汉江水是清澈甘甜的。1953年4月,他和北京水利勘测设计院的同事们一起,参加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钻探工作,打下了第一个钻孔。
61年的时间转瞬而过,丹江口水库——这个中国内陆最洁净的水源地、亚洲最大的人工湖,即将成为干旱缺水的北方的饮水之源,泽被后人。如今,已是81岁高龄的肖庆祥,依旧心系那个曾经挥洒过青春和汗水的地方……
□本报记者 董子凝 文/图
2014年10月,中国的北方早已被秋色尽染。
这个10月注定会被浓墨重彩地载入史册——举世瞩目的南水北调中线通水即将美梦成真。在不久的将来,丹江口水库将用汉江水温和地滋润干渴的北方。
丹江口水利枢纽的地质勘察,始于建国初期,1956年才大规模开展设计阶段的工作,在1958年动工兴建至1970年的施工过程中,又做了大量的工作。对照施工后揭露的地质情况看,所选坝线是正确的。从天空俯瞰,南水北调中线干渠宛如一条巨龙延展千里,干渠全线自流,落差仅有99米,其间穿山越岭,跨江渡河,工程浩大而又处处精细,凝结了建设者们的心血和汗水。
追忆过往,肖庆祥和他的老伴儿依旧记忆犹新,激动不已。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即将通水之际,他们讲述了那段远离家乡、远赴工程第一线艰苦作业的难忘岁月。
辗转千里 奔赴工地
打开中国地理版图,就会发现西高东低三大梯级的地貌格局和南多北少的水文分布。随着文明的进步,利用这一地势特征改变原有的水文自然分布并借以改善人们现有的生存条件,今天看来已不再是诗人的遐想,更不是痴人说梦——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一个气吞山河、足以问鼎世界的宏伟蓝图:南水北调。
从孙中山“引江济河”的主张到今天纵横神州的东线、中线、西线的“三线”方案,时间随着滔滔东去的江河流淌了整整一个世纪。只是,黄河曾断流,而人们调水的梦想却不曾中止。1952年10月30日,毛主席在视察黄河时对时任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王化云说,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一点来是可以的。“南水北调”这个宏伟的战略构想就这样被毛主席提出来。1953年2月19日,毛主席在考察长江时再一次对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林一山提出了这个超乎寻常想象的构想。
站在地图旁,毛主席手持红铅笔指点江山,询问引水地点,他的红铅笔先后闪过嘉陵江、西汉水,直到铅笔指向了汉江,林一山回答:汉江有可能。经林一山一说,毛主席心情为之一振,在汉江上画了许多杠杠,当他的铅笔指向丹江汇入汉江的丹江口时,突然画了一个圈,问:这个地方行不行?林一山脱口而出:这里的可能性最大,汉江从丹江口再往下,流向转向南北,河谷变宽,没有高山,缺少兴建高坝的条件,向北方引水无从谈起。得到林一山肯定的回答,毛主席高兴地说,你回去后立即派人勘察,一有资料就即刻给我写信。
于是,1953年3月,国家水利部北京勘测设计院第一地质钻探队率先进行了丹江口水库的地质钻探工作,了解地质情况,肖庆祥和爱人李桂敏正在其中,只是当时他们并不认识。“接到任务后,单位召开了动员大会,在当时那个年代,人人都积极地参加革命事业,一呼百应,仅仅用了不到40天的时间,人员、设备、机械、材料等生产、生活用品,由北京运到了工地。”
队长赵德海在动员会上强调了工程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要求所有的钻探工程必须在6个月内完成:“条件是艰苦的,但是在祖国的需要面前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我们就要勇往直前,为祖国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当时参加工作未满一年的肖庆祥,在听了队长饱含深情的讲话后,带着满怀的青春热血和爱国之情,和另外两位同事坐了3天3夜的火车,来到了远隔2000公里的目的地——三官殿。“当时的交通和通讯不像现在这么便利,我们在火车上站了两宿,到武汉后倒了趟长途客车,下了汽车后,又坐了半天船,这才到。一到工地上的帐篷里,已是浑身酸痛、疲惫不堪。躺在木板床上就起不来了。”肖庆祥回忆道。
日以继夜,钻孔开钻
钻探队的营地驻扎在将要建的拦水坝5里地之外。搭建好帐篷,在帐篷边挖一个大坑,蓄好生活用水,大伙儿就进入“备战状态”。“工地的路面大部分是河滩,属于沙质土壤,在河边盖房子、搭帐篷不结实,所以我们每天都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达目的地。”
利落地安顿好住宿的问题,全队人马就投入到了紧张而有序的工作当中。队长赵德海快速制定好钻探的实施计划,44人分成了4个钻探机组,每个机组13人,其中野外作业组由8名女队员和7名男队员组成,李桂敏就是其中之一。4个组分三班制24小时连续作业。水利水电工程建设一般分为四个阶段:规划选点、初步设计、技术设计、施工设计。长江水利委员会已经对长江主流、干流进行了规划选点,钻探队到这里,拿着相对完整的地质资料,进行初步设计。钻探队的首要工作就是把地图上的坐标“搬到”地面上,肖庆祥一边适应着南方的气候和水土,一边开始了测量和钻孔的工作。“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丹江口水库是南水北调的源头,后来才知道是毛主席考察长江时定下的引水地点,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每天连续测量、搬机器十几个小时不休息也不嫌累,总觉得心里有一股劲儿支撑着,特别充实。”肖庆祥此刻的脸上略带兴奋与骄傲。
丹江口,就是丹江与汉江的交口,丹江源于陕西省商洛区西北部的秦岭南麓,流经陕西省、河南省、湖北省,在湖北省丹江口市与汉江交汇于丹江口水库。丹江口水库的汉江、丹江上游,都是崇山峻岭、山高林密,这里地处秦巴山区腹地,神农架就在这一区域,有着良好的植被、多雨的气候。雨水从山岭森林汇集到谷底,形成了浩荡的汉水与丹水。
对比了地图和资料,经过实地考察,丹江口水库顺河流方向左岸的地质条件比较明显,钻孔的位置布置在河床与右岸距轴线上两公里范围内。山上山下分布的孔距比较长,这给钻孔搬迁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地质勘探工作首先要精密,不能有一点儿马虎。“大概”“差不多”这类说法不应该出自工程人员之口。
肖庆祥和组里专业最好、学历最高的张学检一组,张学检确定坐标位置,肖庆祥拿着测量尺找位置。测量的工作要不怕脏不怕累,为了准确地得到坐标图上的钻孔位置,肖庆祥经常跪坐、趴躺在沙滩上。汗水和泥水滚在一起,往往是一天的劳动结束后,回到帐篷里,他脱下的工作服都能戳立在地上。第二天,从木板床上爬起来,穿上“站”在一旁的衣裤,又去与坐标和钻机为伴。经过20多天的摸爬滚打,数个坐标点已经确定,在1953年4月30日那天,为了向“五一”劳动节献礼,第一口钻孔开了钻,肖庆祥参与其中。
工作是枯燥乏味的,工作周期是漫长的,野外工作环境是艰苦的,和家人聚少离多的日子是难熬的。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荒山野地里一呆就是好几个月,但是只要想到能够为国家建设出一份力,所有看似难熬的日子都会被喜悦冲淡。肖庆祥说,他常常利用休息的时间向张学检请教测量方面的专业知识,野外工作能磨练人,更能激发人的潜能,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给人带来寂寞。作为地质勘探人,就需要耐得住寂寞。“远看像个逃荒的,近看像个要饭的,原来是个打钻的。”这也是人们对地质艰难工作生活的一个真实写照。
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两岸的山上,野外生活中,也飞舞着姑娘们的青春和理想,激情和汗水。“现在的姑娘们可想象不到过去姑娘们的‘傻劲儿’,十七八的年龄,拧钻杆、卸钻具、抬岩心、搬器材等重体力活儿和男同志一样,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到现在我还在想,当时哪里来的力气,两个人一组,抬着300斤的岩心箱,翻好几个山头,每天走100里的山路。”肖庆祥的老伴儿李桂敏说。山路陡峭,拉仪器的毛驴也经常滑倒,8个年轻的姑娘手拉着手,赶着毛驴踏过了陡坡、趟过了清澈的小河。“钻探干的是摸不着看不见的活儿,有学不尽的技术,地层不一样,孔内的情况也不一样,钻进速度、声音也不一样,几年的钻机生活,可以说是让我刻骨铭心,一生难忘,直到今天想起钻机上的苦和乐,好像回到了昨天,姑娘们的劲头、笑声就浮现在眼前。”
凭着对事业的热爱和执着的追求,忠实地实现着自己的诺言。野外的艰苦环境,磨练了姑娘们的胆量和意志,不顾汗珠流到了眼里、浸透了衣衫,十几岁的姑娘们在野外摸爬滚打,每次钻机搬迁安装,靠姑娘们的双手拆卸安装,装卸姑娘们搬上搬下。工作时常是一身一脸的泥浆,没有一个人叫过一声苦,并于半年后完成了钻探任务。
退而不休 心系工程
前期半个世纪的努力与运行为后来的南水北调工程打下了宝贵的基础,2005年9月26日,丹江口水利枢纽大坝加高工程开工,南水北调中线水源工程建设再次拉开帷幕。近8年的建设,从162米加高至176.6米。关于南水北调的每一个数据都清晰地印在肖庆祥的心里,他开玩笑地说,他这一辈子都跟南水北调紧紧地连在一起。
正是无数个这样无私奉献、拼命工作的建设者,而今这片浩渺的“沧浪之水”,被一条2.5公里长的大坝,拦截在丹江口,这个总面积达1050平方公里的巨大人工湖有一片水域叫做沧浪湖,也被称为小太平洋。丹江口水库的水近90%来自汉江,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源头在秦岭南麓陕西宁强县境内,下行到武汉的汉口入长江。当丹江口水库的水位线达到172米之时,丹江口水库的库容将达到290.5亿立方米,因为丹江口水库海拔高于华北平原,供水总落差达99米,因此可以通过自流一路北上。
南水北调的每一个进展都时时刻刻牵扯着两位老人的心:“虽然只在那里工作了半年的时间,但是那里处处留下了我们的脚印,她每一个令人惊喜的变化我们发自内心的高兴。”
“夜的大幕渐渐开启,一座从水中长出来的山脉最先露出脸来——那就是用钢筋水泥筑起来的丹江口大坝。坝上,一泓清水涟漪荡漾,清新的春风从水面上吹来,吹拂着我的面颊;坝下,两岸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都陶醉在水中,摇橹撒网的打鱼人打捞着水里的希望,岸边一排排钓者投钩甩竿,鱼儿摇头摆尾在空中舞蹈。水中各色各形状的鹅卵石,被镜子照了一样,让人没法形容她的清晰。距大坝不远,与大坝相望,和大坝彼此生辉的是一座新建的大桥。因为南水北调丹江口大坝加高而修建了这座大桥,把两岸连接起来。桥上车流穿梭,人来人往。行人不免左顾右盼,看大坝跟把门的将军一样,守卫着下游的安澜;望下游,丹江水奔流而去,汇入汉江和长江……”这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利报社编辑赵学儒在他的长篇报告文学《圆梦南水北调》中,描述的今年3月份在丹江口水库的见闻。
时光倒流,镜头对准61年前,1953年10月底汉江自上游而下的几只船。
船上坐着的,正是完成任务乘船到汉口坐火车的钻探队的队员们,肖庆祥也在其中。除少数人乘坐汽车外,几乎所有的人员、机械和材料等生产生活用品都乘船顺江而下。北方人使用船这一交通工具并不多,肖庆祥和同事吃睡在船上、忍受着潮湿与蚊虫叮咬很不习惯,而且很多人在随波颠簸的路途中晕了船。“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一个风浪交加的雨天,一艘船上拉载的钻探机落入江中。没有思考的时间,几个队员立马跳入冰冷的江水中,摸到了机器,两个人托举、两个人拉拽,机器完好地回到舱中……
虽然适应不了坐船带来的晕眩,无法摆脱看护机器的紧张感,但是肖庆祥把丹江口至汉口汉江这一路美丽的风光尽收眼底,心情逐渐好转。白天,他站在船头欣赏两岸的风景,跟同事有说有笑尽量忽略不适;夜晚,躺在船舱仰望星空,跟大伙儿探讨技术、聊心事。就这样,25天后,他们到了汉口,从这里搭乘火车,奔赴下一个勘测地。
1993年,从事了一辈子水利勘探工作的肖庆祥从西北水利勘探院退休,之后他又参加了黄壁庄水库、岗南水库的除险加固工程监理的工作。2003年12月30日,他受邀参加了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京石段的开工典礼,并担任工程监理,那时,他已是一位古稀老人。
对于61年前那段激情燃烧的日子,肖庆祥和老伴儿没有一刻忘却,他们时不时地翻看沉淀着岁月痕迹的老照片,轻轻地念着照片上“战友们”的名字。照片上的许多人已经故去,然而他们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所做的贡献,并没有随着江水和时间的流淌而被人遗忘。肖庆祥说,中线即将通水,到时他一定要去喝一口清澈甘甜的长江水,那滋味一定刻骨铭心。他和老伴儿都因曾为这项伟大工程流过的每一滴汗水而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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